读荀慧生《小留香馆日记》偶得
在图书馆偶遇一本引人入胜的科幻小说，读后的感想。 #生活乐趣# #日常生活趣事# #每日生活新鲜事# #日常趣事日记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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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听谁说过，抑或是报上的披露，称荀慧生先生有日记几十大册，极珍贵，是一部活的名伶史，更不妨说是一部活的京剧史（虽则是部分），即心往之。倒不是有窥人“隐私”癖，实在是日记这种文笔无矫饰，有真情；更加在荀先生这一档人士中，尤罕见，便愈想见识，看看是个什么模样。
真是心想事成，这“模样”在无意中便见到了。眼前，这十几页留有荀慧生手迹的日记，虽节选不过十余日之所记，然举凡演剧、练功、品戏、谈艺、读书、练字、习画、课子、交游及人之性情等，或详或略无不涉及，还颇有“规模”。
荀慧生之《钗头凤》
这还只是一个方面。另一方面，是让人读得有趣，觉得新鲜。比如，荀记其受董事长之命，参加大新舞台的开幕典礼，叫做“执行拉幕式”，不似今日之称为“开幕式”；而从荀先生与董事长“各执幕布”的记载看，这“拉幕”分明有着落，或恐是仪式中的重要内容：
到沪已阅五日，往返友好，甚觉得忙忙碌，各界招饮者有如山阴道上，应接不暇。今日为大新舞台开幕之期，园主约参与典礼。晚七时到场，来宾已拥挤不堪。董事长李公，命执行拉幕式。鼓乐声中，予与李公，各执幕布，分立台旁，台下掌声，有如春雷，戏剧即于此时开场。予是夕演《彩楼配》，盖取吉也。（乙丑腊月二十五)
再如，荀记与乃师陈墨香讨论新剧《飘零泪》，陈谓“此剧专写旧社会，提倡节孝二端，恐与现代潮流，不甚吻合，难受群众欢迎”。陈为世家公子，不仕不官，而酷爱旧戏，总以为不免满脑子旧意识，为旧式文人，却不曾想其思想居然很新。（丙寅八月二十五日）
《柳如是》荀慧生饰柳如是
又如，荀记其与余叔岩、梅兰芳赴山东，途中各说笑话，称“叔岩固健谈，畹华尤滑稽”云云。一贯印象中，梅先生无论在何种场合，总是庄重的，正襟危坐的，甚而至于是不苟言笑的，怎么会是“尤滑稽”呢？一阅“滑稽”二字已教人瞠目结舌，还加以“尤”字为修饰，就更叫人匪夷所思了。（丙寅九月初五日)
这不是透着有趣、新鲜么？
不过，读后着实有点心得的，则是荀先生记于“丙寅正月初二日”的“事”和“感”：
新正剧场营业，日夜不衰，然吾辈演剧者，刻无暇晷，不免叫苦连天。较之在京时月演数天者，苦乐不啻天渊。世上无如吃饭难，亦无可奈何之事也！
新中国成立前京沪两地的演出，是不相同的，对此，早有耳闻；但在荀先生的体会中，两者之差别，竟有如“天渊”，而差别之性状，则一则在“苦”，一则在“乐”，这就不免让人惊诧，复又玩味了。
就演剧本身言，当无所谓“苦”，而从艺术的本性看，则更该是“乐”，即使是付出极艰辛的劳动而带来“苦”，那也只是生理的，在心理上则仍可以是“乐”。此即所谓苦中有乐。这是因为，艺术活动本身就是一种美的创造。
然则，这种“乐”的兴发，怎么会在沪地竟至而成为了“苦”的“渊薮”，而在京城却又能维系其“乐”的本性呢？
从现象看，这当然与演剧的运作方式有关，即一者是“刻无暇晷”，一者是“月演数天”，在前者就“不免叫苦连天”了。若深究，则荀先生后面的一句话，颇值得含玩：“世上无如吃饭难，亦无可奈何之事也！”原来沪地之“刻无暇晷”的演出与“吃饭”有关。或曰：京城演出就与“吃饭”无关么？当然不能这么讲。
荀慧生之《霍小玉》
不过，或许我们可以这么说：一则是“演戏为了吃饭”，一则是“吃饭为了演戏”。这就有了质的区别了，其区别就在于那个“美的创造”的能否保持。荀先生有一个著名的且具有美学价值的论断，即演剧须得“三分生”。然而，这种“三分生”的鲜活性，只有在“月演数天”的运作中，才是可能确保的；我们却很难想象，在那种“刻无暇晷”的，有似于《摩登时代》中之工人的机械性重复劳作的情势下，还能维系住“三分生”的。
若再深究，所以造成这种苦乐不匀，则不能不说，实与京沪两地的文化环境相关。
“月演数天”的情形是只能出现在雍容、悠闲、雅致、平和的古都文化中的；而在竞争、高速、熙攘、刺激的十里洋场，“刻无暇晷”的演出也确是实逼处此，“无可奈何之事”。
这又使我想到，京派艺术中，多经典性创作当是“月演数天”“乐”的演出的结果；海派作品中，多一次性消费，应是“刻无暇晷”“苦”的操作的产物。前者好整以暇，便能为艺术而艺术；后者穷于应付，须得为生存而艺术，两者之创作心态、演剧状况迥然有异，也就自然带来了京、海之间的艺术差别。
有人以为，京派雅，海派俗，看来也是事出有因。
1996年9月
（《京剧思辨录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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